第56章 收网,星火燎雪原(二)
兵不接刃明明是个形容词。我第一次知道它还有使动用法。
成功抓获盗墓分子,这份功劳也稳稳落在我肩膀上。我不免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恍惚感。
我又想起关望星刚才说的,他无意争功、无意找茬,只是为了教会我什么“寇不穷追、功不多贪”?还有什么“兵不接刃”?
仔细回顾我们在东山的一点一滴,这个总爱找我不痛快的关师傅,也确实照着这本“教材”,教会了我不少东西。我却还对他这么防备。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。
回去路上,郑弈跟着特警兄弟们挤一辆车去了。特警车里面是地铁那种横排座位,还有软乎乎的靠背,特别好睡。郑弈肯定又在特警车里睡得死沉。我连发多少消息也不见他回复。
我和关望星坐在同一辆指挥警车的后排,分占两头。我瞥他一眼,他倒是清醒得很。这回抓人穿着便装,大家都裹着厚厚的多功能警服大衣,臃肿得围在警车里。他一身薄薄的黑色冲锋衣,愣是穿出警礼服的帅气感觉,也不知道他冷不冷。
他没看手机也没睡觉,支着脑袋,那锋利的眉眼,呈30度角,穿透车窗看向夜空,再被红蓝警灯照着,颇像一部警匪大片结尾,致敬英雄的特写镜头。
“警灯关了。”关望星忽然发话。
司机关闭了警灯。我们这辆车从里到外立刻陷入一片黑暗。
这家伙又要搞什么?我好奇地看向关望星。
关望星支着脑袋,姿势不变。上半身却明显向前倾,好像前方有什么让他很感兴趣的东西。
“您在......观星?”我看见夜空。
前方挂着寥寥几颗星。
关望星淡淡“嗯”一声,继续看他的星星。
有意思。以前我一直以为,夜晚看星星是浪漫主义者或者小情侣的专属,没想到关望星他老人家也人如其名,喜欢“望星”?
“您,望出了什么?”我好奇地问。
“星。”关望星像个木头。
“不是,您能讲的再详细一点吗?”我纳闷说,“您都看了那么老半天了,难道看见流星雨了吗?”
关望星终于舍得看我一眼:“我在练习定位。”
“定位?”
“定位出口。”
“出口?”
“地底墓穴的出口。”他故意气我似的,每次就舍得蹦出来一两个字。
我受不了这种打哑谜了:“......地底墓穴的出口,那不是在山脊吗?插牌子的3号位置啊。”
这关望星不会有老年健忘症吧。我心想,我们刚从山脊上面抓到了盗墓分子,他乱往天空看什么?
“如果没有插那个牌子,我也能定位到墓穴的出口。”关望星自信又平静地说。
我终于反应过来:
“噢,您的意思是——您会观星,看墓!”
“观星探墓”是古代一种综合天文学、地理学、风水学等多方面知识的绝技,要求使用者必须“上知天文、下知地理”,通过观察天上的日月星辰,找出与地下古墓相对应的星象位置。
古人认为,风水宝地与日月星辰有着密切的联系,“观星探墓”之术也并不是小说电影,而是真实存在的。以前我初入这行不久,曾经听说某些经验丰富的盗墓贼确实有能耐,可以通过上观天星,下查地脉,快速确定古墓的位置。
但我从未想过,这种奇人异士,居然就在我身边,居然还是我的师傅?
“真假?”我忍不住问。
“当然也有误差。但经常练习,熟能生巧,就会越来越精准。”关望星说。
“精准到什么地步呢?”
“锥尖穿过铜钱眼。”关望星说。
“这么厉害啊?”我怀疑地问,“但如果这样,您直接抬头看看星星,不就行了?”
怎么还使唤人家郑弈,累死累活插什么牌子,帮您跑腿呢?
“因为我们警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。”关望星给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,“要相信科学,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观星占星,风水迷信上面。”
“瞧您说的,您看阴宅看得比风水先生都准,为什么不能靠这本事吃饭呢?您这是对自己没信心吧。”我说。
“就算成功九十九次,有一次出错,那也会满盘皆输。”关望星说,“盗墓分子是冒险和投机主义者,但我们警察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。不能一时激动脑热,做出没有绝对把握的事情。”
“说得有理,”我钦佩地问,“不过我还是挺好奇,您这本事是跟谁学的?”
“家里人教我的。”关望星说。
“......‘家里人’教您的?”我吃一惊。
盗墓团伙,尤其是南方地区,常常会出现家族传承的情况。关望星能学会这么厉害的观星探墓术,难道他的家族之前也是盗墓的?
关望星森冷的目光扫我一眼:“咱们是警察。反盗墓的。”
不好意思。我淡淡一笑表示道歉。静候他的下文。
“我家祖上历朝为官,明朝官运最盛,出过三位刑部尚书。”关望星说,“从第一任尚书起,修家谱、建祠堂,到第三任尚书,连破几桩发丘大案,御赐象牙笏板和一块匾额。上题,‘司烜’。”
“司烜?”
“〈周礼·秋官〉记载:周天子设立‘司烜氏’一职,负责‘坟烛庭燎、则为明竁’,相传是烛照地宫、守护国宝的刑官。我听家里老人讲,这观星探墓之术,就是那时候与盗墓分子斗智斗勇,流传下来的。”关望星轻描淡写道,“我是同宗本家,但传承至今,也只是学个皮毛,与前人相比,不足称赞。”
我静静听完,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不过,2000年后的今天,‘司烜氏’也有了一个新名字——文物侦查刑警。”
关望星看看我,眼神变得柔和,像在看顾一位后辈。
“欢迎加入我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