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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应激

  李阿姨在周彦君身边工作了很久,看着他从小豆丁长成顶天立地的成年人。

  所以她跟深水港别居的其他人不一样,她有周彦君的私人电话号码。

  “先生,是我。”

  “您讲。”

  “我听阿耀说,林小姐生病了。”阿耀是周彦君的助理之一,别居的人跟他最熟。

  “家里煮了鸡汤,我给她带点送过去吧。”

  “好,交给阿耀就行。”周彦君答道,手里鼠标运作不停。

  “不是的,阿彦,阿姨想去看看她。阿姨想去医院看她。”

  对面有片刻的停顿,极轻地叹了口气。“那好,等二十分钟。我回趟家,跟您一起去。”

  电梯内刚刚消毒完,味道有点大,李阿姨捂了捂鼻子。又把保温壶抱紧了点,这里地板都是滑溜溜的,得拿稳了。

  “由于患者亲属已确认暂停精神疾病方面的治疗,故林女士昨晚便从留观病房转到普通疗养室。两位这边请。”楼层责任护士耐心地告知。

  “另外也因为暂停药物治疗,林女士已全权由家属照料,如需增配专业医护人员,可与我联系。”她展露着职业的笑容。

  和愈医院e栋,楼道稍显破旧。周彦君脸色愈发阴沉,这栋楼是和愈医院的“平惠区”,各种设施都是和愈医院里最差的。廖家就打算让人在这种地方待到生产吗?

  在一扇门前停下,门内传来奇怪的叫声,像受伤呜咽的动物,像哭哑嗓子的婴儿。

  推门而入。

  简单一室一厅一卫的布局,客厅有两个人,看到有人推门便着急忙慌得收起桌面的外卖盒、饮料罐、还有放着电视剧的手机,慌乱中踢翻垃圾桶,花生壳泼了一地。

  李阿姨怒目而视,“你们是护工吗?就这样照顾人的吗?”

  “夫人,我们得盯着她十二小时!吃点东西很正常。”一个健硕的妇人反驳道,“而且她人都疯了,我们也不好做什么呀。”

  “够了!”

  周彦君从钱包掏出一沓纸币递给两人,极力忍着怒火。“二位辛苦了,病人要安静,你们收拾好东西可以结束这里的工作了。”

  竭力维持的平静,还是在推开卧室门时顷刻崩陷。

  “先生,怎么会这样?唔……”李阿姨几欲站立不稳。

  “先生、女士,她会应激咬人。她手上的伤就是她自己咬的,要不是绑着她,手指都咬断咧。”一个偏瘦的护工攥着钱说道,眼神闪躲,希望可以作为他两个一直绑着病人的充分理由。

  床上的人,因为神智不清,也因为没有具备专业医疗背景的人照顾,如枯死的花。

  绑着手的束缚带染上大片大片的褐色污迹,是流了又干的血。

  两个护工觉得疯人难喂东西,躺床上吃喝还容易呛,再加上家属也说了看情况,便直接什么都不做。

  往日娇嫩如花的唇瓣干裂发白,血痂结了又裂,渗着血。她饿了不知多久,胃里灼痛不已。

  脸上有深深的泪痕,是眼泪流了又干留下的痕迹。

  “常青。”周彦君艰难开口。

  她似没听到一样,仍歪着脖子,无力地呜咽着。

  “姑娘,我是阿姨呀。看看我。”手忙脚乱地跟着周彦君解束缚带,心痛无以言喻。

  那双光彩夺目的漂亮眼睛。如今却如失去火彩的欧泊,无比空洞。无聚焦、更无一丝生机。能窥见的,只余无尽的痛苦与恐慌。

  男人迅速把手提袋里的毛毯拿出来。“常青。”

  他把毯子递在女人面前,是那张陪她从小到大的小毯子。

  周彦君举着毯子的手微微颤抖,李阿姨捂着嘴,压制着哭声。

  此刻两人寄希望于一张旧毯子,希望它如以往一样能安抚她的情绪。

  女孩的眼,红肿如核桃。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反应。

  周彦君再度把毛毯往前递。

  而床上的人突然间惊恐地往后退,反应很大,没了束缚带绑着,人砰地一声摔下床。

  那张易碎的脸上交织着坠地的痛苦。

  空洞的眼里只有防备、恐惧。清清楚楚地告诉男人,她不认识他,她害怕。

  男人强忍着,控制她的挣扎,尝试着用毯子把人包裹着抱起。

  周彦君从来没有,像此刻一样如此赤裸裸地直面痛苦,心脏不可控地传来钝痛。

  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,身体软绵绵地瘫在男人怀里,双臂无力垂下,哭声如受伤的小兽。

  当湿润的热毛巾抚过眼角、脸颊、嘴唇。怀里的人忽然有了反应,她挣扎着,努力吸吮毛巾上的水分。

  “阿姨,水!”周彦君拿远毛巾,边安抚躁动的人,控制着力度地把人摁在怀里,怕她弄到手上的伤,又怕抓重了吓到她。

  一碗温水入喉,人却意外地平静下来。那双结痂伤口交织青紫淤青的手,笨拙地扶着碗。

  水已经喝完了,嘴还在碗边砸吧,巴掌大小的脸埋在碗里。

  周彦君微微用力,拿掉那个碗。

  怀里的人随着抽走的碗慢慢抬头,懵懂的眼眸怯怯地看着男人,眼里开始弥漫雾气。

  “乖,乖。”周彦君轻拍她的背,只觉双眼酸涩。

  饭是助理火速在医院附近买来的普通白米饭,李阿姨用鸡汤拌着米饭。时不时抹一把泪,她真的只带了汤,她真的没有想到,居然会没人为病人准备午饭。

  周彦君笨拙地拿起勺子舀饭,女孩窝在他怀里,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动作。

  她太饿了,勺子刚递到嘴边,她就迫不及待地吞掉勺里的食物,嚼也不嚼。

  边哭边吃下一勺又一勺的泡饭。

  她没有疯,只是受到伤害,应激后忘记了一切。

  周遭陌生的一切,脑中挥之不去的梦魇,身体的强烈不适,都让她无比恐惧,却又无法表达。

  只能像被遗落在路边的弃儿那样,无助地哭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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